第一节 张载、王安石的气学
一、张载的“太虚即气”说
张载像
张载(1020—1077年),字子厚,北宋凤翔郿县(今陕西郿县)人。因为他家住在郿县横渠镇,并曾在横渠镇讲学,所以后来学者称其为横渠先生。他所创立的学说称为“关学”。
张载继承和发展了我国古代气一元论的朴素唯物主义,把“气”作为世界的本体,提出了“太虚即气”的哲学命题,并在批评佛、道哲学的过程中,坚持气本体论的唯物主义自然观。他说:“知太虚即气,则无无。”[1]“知太虚即气,则无有有无。”[2]在中国哲学发展史上,第一次赋予“太虚”以一种具体物质的含义。张载认为,空若无物的太虚,即是天空,并不是空无所有,而是气的本来状态。“太虚者,气之体。”[3]“太虚无形,气之本体,其聚其散,变化之客形尔。”[4]“本体”指本来的状态,即气没有变成具体事物时的状态。“客形”指暂时的形态。就是说,无形的太虚是气的本来状态,而气的聚散则是暂时的变化形态。气和太虚是永恒的、不生不灭的。因此,无形的太虚就不是绝对的虚无,而是散开来的气。而万物则不过是气的凝聚的不同表现形态罢了。“太虚不能无气,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,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。”[5]聚则有形,散则无形,其实都是一气的变化。气的聚散只有明显和幽暗的差别,没有有和无之区别。“气”与“太虚”,犹冰之于水,“气之聚散于太虚,犹冰凝释于水。”[6]水凝则为冰,冰释则为水。太虚聚则为气,气散则为太虚。“气”与“太虚”,是一种物质在运动变化过程中所表现的不同形态,它是世界的本体,是产生万物的根源。
在张载气本论的哲学体系中,既讲气,也讲理。不过理是从属于气的。张载把“理”作为气化运动的一种形式或一般规律。“故变化之理,须存乎辞。”[7]“天地之气,虽聚散、攻取百涂,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。气之为物,散入无形,适得吾体;聚为有象,不失吾常。……循是出入,是皆不得已而然也。”[8]这里的“理”有规律的意思,是气的运动变化的秩序性或必然性。天地之气,虽然有聚有散,有相攻、有互取,变化万端,但却不是杂乱无章,而是有秩序的。这个“秩序”就是“理”,即气的运动变化的规律性。“不得已而然”,也就是说的气的运动变化具有必然性。同时,张载还进一步明确地说:“天之生物也有序,物之既形也有秩。”[9]“理不在人,皆在物,人但物中之一物耳。”[10]就是说,“理”是在物中,是不能脱离事物而独立的,所以它是从属于气的。
张载从气一元论的唯物主义自然观出发,吸收宋代自然科学的成果,发展《周易》中朴素的辩证法思想,提出了“一物两体”的学说,对“一分为二”思想做出精辟的概括,并给予了更为深刻的论述。他说:“一物两体者,气也。一故神(两在故不测),两故化(推行于一),此天地之所以参也。”[11]“一物而两体者,其太极之谓欤!”[12]“一物两体”为气,即是太极为气。气作为世界的物质实体是一个统一体(一物),又包含两个部分(两体),因此神妙不测,变化无穷。在这种变化中,张载既强调了对立面的相互作用,又充分肯定对立面的统一。他说:“天性,乾坤、阴阳也,二端故有感,本一故能合。”[13]“造化所成,无一物相肖者,以是知万物虽多,其实一物;无无阴阳者,以是知天地变化,二端而已。”[14]“若一则有两,有两亦一在,无两亦一在,然无两则安用一。”[15]“两不立则一不可见,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。”[16]可见,张载辩证地解决了“一”与“两”的关系,统一中有对立,对立中有统一,把古代辩证思维提高到了新的水平。同时他还明确提出:“凡圜转之物,动必有机;即谓之机,则动非自外也。”[17]这就朴素地说明了事物运动变化,都根源于事物内部固有的“二端”性质(即矛盾性)。“二端”乃是一切事物产生和变化的内因。
张载还进一步探讨了事物运动的两种形式,在总结唐以前关于“渐”和“变”的思维成果的基础上,在中国哲学发展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运动变化有“渐化”和“著变”两种形式,并探讨了二者之间的关系。他说:“气有阴阳,推行有渐为化,合一不测为神。”[18]“变,言其著;化,言其渐。”[19]并且,在张载看来,“渐化”是“著变”的准备,“著变”又是“渐化”的必然发展,是在“渐化”的基础上实现的。“变则化,由粗入精也;化而裁之谓之变,以著显微也。”[20]当然,张载所讲的运动变化的两种形式,仍然只是外部的、形式的变化,尚未深入认识到事物内部自我否定的质变。
张载肯定“气”或“太虚”是世界的本体,在认识论问题上则坚持人的认识以客观世界为基础。认为“感亦须待有物,有物则有感,无物则何所感!”[21]“感”即人的感觉认识,它必须以客观存在着的事物为条件。人的认识的任务,就是了解外界事物及其规律性,所谓“穷物之理”。“万物皆有理,若不知穷理,如梦过一生。”[22]张载也看到,人的感官是有局限性的,只凭耳目见闻不能认识外界的全部。例如,最明亮的莫过于太阳,但人的视觉有限,却不能知道它有几万里之高。为了解决这个矛盾,张载主张“大其心”,即强调我们今天所认为的理性认识的作用。“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”。于是,张载提出了他的两种知识的学说。即认为知识有“见闻之知”和“德性之知”。“见闻之知”,即感性认识;“德性之知”,相当于理性认识,是一种以理性为基础的超经验的知识。张载认为,“见闻之知,乃物交而知,非德性所知。”[23]“德性之知”,“不萌于见闻”。就是说,不依靠于感觉经验,而主要是依靠道德修养。它是关于宇宙“神化”的认识,“穷神知化,与天为一,岂有我所能勉哉?乃德盛而自致尔。”[24]尽管张载承认“理”是客观的,主张“穷理”,即在客观事物中寻找规律,但他轻视感觉经验,割裂了“见物”与“穷理”的关系,其“德性之知”实质上变成了主观自生的东西。这种认识论思想在坚持唯物主义认识路线的基础上,表现出了唯心主义的杂质。
人性学说是张载关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。与他的宇宙观紧密联系,张载试图从“太虚即气”的唯物主义观点出发,对人性问题进行直接的阐释。他认为,人和宇宙万物都是由气之凝聚而成的。由于气有阴阳、清浊的差别,因此,便产生了千差万别的人和物。气的本性也就是人和万物的本性。所以,在人性问题上,他提出“合虚与气,有性之名”[25]的观点。“虚”指“太虚”,即气的本来状态;“气”指阴阳二气,有清有浊。“太虚”的本性和阴阳二气之性相结合,便构成了所谓的人性。因此,张载认为,人人都具有“太虚”的本性,这就是“天地之性”。张载通常又简称为“性”或“天性”。每个人生成之后,由于禀受的阴阳二气的不同,而又具有其特殊的形体和特殊的本性,张载称之为“气质之性”。“气质之性”,一是指人与生俱来的固有的自然属性;二是指人与物之所共有和别有的性;三是指“气质之性”可变。与这种“气质之性”不同,张载认为,“天地之性”是永恒的、至善的、和乐的,是没有任何缺点的,清澈纯一的,是人类共同的本性,人人具有。
但是,人后天获得的“气质之性”会障碍“天地之性”,这就有了善恶的分别,有了改变“气质之性”而返于“天地之性”的任务。于是,张载提出了他的“变化气质”的学说。张载说:“形而后有气质之性,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。故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者焉。”[26]“故学者先须变化气质,变化气质与虚心相表里。”[27]“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。”[28]就是说,经过后天的虚心学习,伦理道德的自我修养,努力克服“耳目口腹之欲”,就可以逐步清除“气质之性”的障碍,从而使“天地之性”得以发扬光大。表明“变化气质”的过程,就是虚心学习,改过迁善,克服“气质之性”中恶的成分的过程。“变化气质”的目的和内容,在张载看来,就是“穷理尽性”,使“天理”、“天性”成为规范自己一切行为的准则。既要注意内心世界的修养,又要注意外在行为的约束。张载的人性学说,对宋代乃至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。
《西铭》是反映张载伦理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。与张载的人性论思想相联系,他的伦理思想主要有下列几点。
第一,“天下一家”的道德理想。《西铭》从天地与个人的关系,来说明人在宇宙中所处的地位,宣传个人应该识大体、顾大局的道德观念。“乾称父,坤称母;予兹藐焉,乃浑然中处。故天地之塞,吾其体;天地之帅,吾其性。”[29]宇宙就好比一个大家庭,乾坤是其中的父母,人好比其中的儿女。作为这个大家庭的成员,人应该担负一个成员的责任和义务,做到“心于天道”,“无我”,“存公”,即关心宇宙规律和天下大事,把个人之小我化到宇宙之大我中去。
第二,“民胞物与”的泛爱论。张载认为,只要“变化气质”,人们就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本性是与一切人、一切物相同的,即会爱一切人一切物。他说:“性者万物之一源,非有我之得私也。唯大人为能尽其道,是故立必俱立,知必周知,爱必兼爱,成不独成。”[30]“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。”[31]人和万物都是由“气”所构成的,同出一源,都为天地所生,所以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胞兄弟;万物,都是我的同伴。
第三,“孝”的思想。《西铭》关于“孝”的论点,主要有三:其一,天地是人的父母,天子是天地的亲子,是来统治人民的。其二,人孝顺父母,就是孝顺天地。古代的圣贤之所以为圣贤,就在于他们是孝的忠实执行者。比如,晋献公要烹他的儿子申生,申生并不逃走,而是恭恭敬敬地等待他的父亲来烹,这就是至孝。其三,统治阶级享受福泽富贵,是父母(天地)对他们的关切;劳动人民受苦受难,这是父母(天地)对他的考验和成全;活着就要顺着父母的安排去做,死了也得到安息。张载对伦理纲常的理论论证,受到了程朱等人的赞许。而张载本人在其《论语说》中所述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所谓“横渠四句”,更为后世人所称道。柳诒徵说张载此论“其心量之广远,迥非区区囿于一个人、一家族、一社会、一国家、一时代者所可及。”[32]但是,张载包括人性学说在内的伦理观,其阶级的和理论的局限性,还是非常显见的。
二、王安石的道器论
王安石(1021—1086年),字介甫,号半山,也称临川先生、荆公。北宋抚州临川(今江西临川)人,是宋代著名的政治改革家、哲学家和文学家。因提倡“新学”,他的思想学说被称为“荆公新学”。
王安石和张载一样,继承我国古代“气”一元论思想,坚持朴素唯物主义的“气”一元论自然观,把万物看成都是出于自然的。他说:“生物者气也。”[33]“万物同一气。”[34]王安石阐发气为世界的本原,是通过改造中国哲学史上一些性质不同的哲学范畴,如“道”、“天”、“太极”来完成的。认为“道”、“天”、“太极”等是世界的根本,本质上它们都是“气”,只是名称不同罢了。例如,他说:“道者,天也,万物之所由生,故为天下母。”[35]“天播五行于万灵,人固备而有之。”[36]“太极者,五行之所由生,而五行非太极也。”[37]可以看出,“为天下母”的,即作为世界根本的“道”,也就是“天”,也就是“太极”。“太极”生五行,“五行,天所以命万物者也。”[38]王安石进一步说:“道有体有用,体者,元气之不动。用者,冲气运行于天地之间。”[39]“道之体”为物质性的元气。“道”是“天”,“天”当然也是“气”。“五行”既是“太极”所生,又为“天”所播。“天”就是“太极”。“天”是“气”,“太极”也当然是“气”。不仅如此,王安石认为,即便是文、理、情、声、言、字等,一概也都出于自然。“物生而有情,情发而有声,声以类合,皆是相知。人声为言,述以为字。字虽人之所制,本实出于自然。”[40]“字者,始于一,一而生于无穷,如母之字子,故谓之字。”[41]“一”是“气”,是自然。“自然,是万物之所由生”。王安石的唯物主义自然观,基本上是彻底的,是“气”一元论。
在此基础上,王安石进一步论证了“道”(或元气)如何产生世界万物的问题。他坚持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,即道(元气)分化为阴阳二气。“天(阳)一生水……地(阴)二生火……天三生木……地四生金……天五生土”。[42]这是说,道(或元气)分化为阴阳二气,阴阳二气产生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种物质,这五种物质元素的变化,形成万事万物。这是王安石关于万物生成的论点。
王安石非常注意研究事物的发生、发展和变化,提出了“道立于两”、“耦中有耦”的重要命题,进一步丰富了我国古代朴素的辩证法思想。他首先认为,无论自然界或人类社会,都是处在不同的变化和新故相除的过程中的。对于事物何以能变,即变化的动力和原因,王安石提出:“道立于两,成于三,变于五,而天地之数具。”[43]“两”指阴阳,“道立于两”,表明“道”或“气”是统一物之分为两个部分。“三”指阴阳和。说明“道”之分为阴阳二气,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,在这种对立统一中,才有世界万物的生成。“五”指五行。五种物质元素的变化,形成万事万物,“五行之为物……皆各有耦……耦之中又有耦焉,而万物之变遂至于无穷。”[44]“耦”,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讲的矛盾。物“皆各有耦”,“耦之中又有耦”,表明客观事物的矛盾,是无处不在、无时不有,错综复杂的。正是这种万物之“耦”,造成了事物的变化无穷。这一思想是较为深刻的。
在坚持“气”一元论的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基础上,王安石承认人的主观是由客观决定的,从而提出了他的学思并举、“行之必至”的认识论思想。关于认识的对象和主体的认识能力,他肯定前者为“天下之事”,“天下之事,固有可思可为者。”[45]后者为人的视、听、思等作用,“人莫不有视听思。”[46]“天下之事,固有可思可为者。”包含两层含义,一是表明认识的对象为客观事物。二是说客观的认识对象是可知的。“人莫不有视听思”,则是坚持了主体人有认识客观对象的能力。不仅如此,还进一步认为,“目之能视,耳之能听,心之能思,皆天也,然视而使之明,听而使之聪,思而使之正,皆人也。”[47]视、听指耳、目之自然本能,思指心的本能。无论是耳、目或心,都是自然生成。耳、目、心等听、视和思维器官,能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,关键在于人们主观上能不能自觉地勤于运用,并将之有机地结合起来。于此,王安石具体阐述了“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”“五事”的作用、次序及其关系。他说:“《书》言天人之道,莫大于《洪范》;《洪范》之言天人之道,莫大于貌、言、视、听、思。”[48]还说:“五事以思为主,而貌最其所后也,而其次之如此,何也?此言修身之序也。恭其貌,顺其言,然后可以学而至于哲。既哲矣,然后能听而成其谋。能谋矣,然后可以思而至于圣。思者,事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,思所以作圣也。”[49]“貌”、“言”,指人们主观认识客观的态度和意向;“视”、“听”,指耳、目具体地接触世界;“思”,指基于丰富的感性材料之上,对事物作理性思维。从深刻了解事物的本质说,“貌”虽然不是最主要的,但不是可有可无,无关紧要。从认识事物的次序说,“貌”、“言”位列于视、听、思之首。在王安石看来,它是《洪范》言“天人之道”问题的出发点或态度。也就是要恭敬言从,即主观顺应客观,而后才能谈得上正确的视与听。说明“貌”、“言”属“修身之序”,是主观认识客观的不可缺少的首要环节。“恭其貌,顺其言,然后可以学而至于哲。”这时,“学”就成了关键。肯于“视”,是学;肯于“听”,也是学。要求亲自视、听,接触世界,才有知识。即是说,人们在端正态度,自治其性基础上,通过学习,即努力地视、听、思,则可以“聪”,可以“明”,全面性地认识事物了。这其中,“貌”、“言”为首要环节;“视”、“听”为前提条件;“以思为主”,思是主要的和关键的,是成圣的必然阶梯,“所以聪明者,非耳、目之所能为也”[50],有赖于“思”,只有“思”,才能完成这一任务,才能实现由耳、目听视所获之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飞跃,从而达到圣人的境界。
王安石的所谓“学”,虽内容主要是指仁义道德,但也包括儒家经典、诸子百家,还包括实际的调查研究,即“问”。他说:“某自百家诸子之书,至于《难经》、《素问》、《本草》、诸小说,无所不读,农夫女工,无所不问,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。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异时矣,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之故也。”[51]这里反映王安石视野的扩大,不仅向书本学习,而且向实际学习。就书本知识说,经书、医书、药书,以及文学等都读,体现了其学习间接经验知识广泛性的观点。
王安石在视、听、思之间,还引入了“行”。他说:视之能必见,听之能必闻,行之能必至,思之能必得。其所谓“行”,虽有道德原则践履之谓,却也不乏社会生活实践之意,他的社会改革活动,即是证明。他说:“故君子不可以不知履”[52],就是这个思想的论证。王安石既是这样主张的,也是这样实行的。他推行熙宁新法,往往多先于局部上进行实验,然后再有步骤地加以实施。
人性论思想是荆公新学中又一重要内容。王安石在有分析地扬弃孟子、荀子和扬雄的“性善论”、“性恶论”和“性善恶混论”,否定韩愈“性三品”说的同时,提出了自己的看法。认为“七情”——喜、怒、哀、乐、好、恶、欲是人们生理或心理的本能,它本身不是已经表露于外部的“善”或“恶”,只有当它同客观事物接触中所表露于外部的表情、行为,为一定地位的人群所喜所怒,所好所恶等,才谈得上“善”或“恶”。王安石人性论可从以下几方面论述。
首先,王安石从他的“气”一元论自然观出发,坚持人的形气是心、诚、性、神等心理活动的基础。认为,“神生于性,性生于诚,诚生于心,心生于气,气生于形。形者,有生之本。”[53]在人的形气和心性的关系上,形气是基础,是根本;心性等心理活动由形气而产生。把人性论学说建立在了唯物主义的基础上,人有形气必有心性。
其次,关于“性”和“情”。王安石说:“气之所禀命者,心也。……性情一也。世有论者曰‘性善情恶’,是徒识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实也。喜、怒、哀、乐、好、恶、欲未发于外而存于心,性也;喜、怒、哀、乐、好、恶、欲发于外而见于行,情也。性者情之本,情者性之用,故吾曰性情一也。”[54]以“体”、“用”讲“性”、“情”,既表明了性与情的统一性,也表明了二者的差异性。统一是说有体必有用,用离不开体。差异性是说二者又有区别和不同。当“七情”存于“心”,尚属于人们的生理或心理活动而未发于外时,王安石把它叫作“性”;当“七情见于行”,变成人们的行动、行为,而已发于外时,就叫作“情”。“行”——见于现实生活,则是“性”、“情”的分界线。这种观点显然是对前人人性思想的扬弃。
王安石认为,“性”作为“情”之本,是同一的,但反映在每个人身上,则千差万别。这就是王安石从“性本情用”的观点,又得出了“性一情异”的结论。因为一是人的生理本能尚是属于“无性”之时,一是每个人之所习亦各不相同。所以提出了“无性”有分,习则必慎。就是说,他把“存于心”,“而未发于外”的“性”,理解为是人的自然的生理本能,它既谈不上善性,也谈不上恶性,没有这样的分别,所以,一性谓无性。但正是因为无性,故能变。人之“性之用”的“情”,“发于外而见于行”,为善为恶的可能性就都存在了。王安石认为,“情”与“习”是相近的,“情也、习也,非性也。”作为“发于外而见于行”的“情”,也就有个“习”的问题,即接于外物。由于现实生活是多种多样的,习于善则可能为善,习于恶则可能为恶。
对于人类社会,王安石坚持“可革则革,不足循守”的历史观。他基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着“新故相除”的总规律的认识,主张审时度势,创新历史,反对墨守成规,更反对复古倒退。他的革新实践,是最好的见证。在他看来,祖宗之法,未必尽善,应当权时之宜,知时应变,实行新法,推动历史,这是以往圣人所走过的道路。他是位立足于变革现实弊政、有理论、有行动的政治改革家,在他推行革故鼎新的变法实践过程中,似乎模糊地意识到“民”的力量不可忽视,明确表示不能靠“天命”去拯救社会历史,而应注目于“人事”。当然,他的理论与实践,其根本目的和作用,都在于要确保赵宋王朝的专制统治长治久安。所以,其思想又不免有“民多智诈,巧伪滋长,所以难治”[55]的治民甚至愚民成分。另一方面则宣扬“星历之数,天地之法,人物之所,皆前世致精好学圣人者之所建也”[56]的圣贤史观和英雄史观。这是由其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性所决定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