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
裴逞说什么?喜……喜喜喜欢?
是什么造成他这样的误会!?
是她刚刚放肆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吗, 还是泳池的水泵把水抽进去他脑袋了?
她冤枉啊,爱看好看的肉.体有错吗,难道她每天看小鲜肉的腹肌照, 她就是喜欢他们了?
那她是分身乏术, 也喜欢不过来啊!
杜昕然咽了咽干沫, 结结巴巴道:“裴总, 你你你……可别乱说, 这可是很大的罪!”
“见到你的第一天, 你说的话我都铭记在心里呢!你说了,咱们凡夫俗子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你, 我深深表示认同。你就算赐我熊心豹子胆,我都不敢肖想你啊!”
说完, 杜昕然也不敢逗留,火急火燎就追着郑可儿去了。
裴逞如遭雷劈, 怔愣在原地。
这是杜昕然第一次明确的说明不喜欢他裴逞。
她没有欲擒故纵, 没有故作姿态。
这些天以来, 一椿椿的事早已让他有了预感,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而已。
原来早在第一天, 他就给自己画地为牢了,他把她阻隔了在外面,断绝了她想芳心暗许的可能。
原是他自作自受……
裴逞大受打击,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而后扑通一声——
掉进了泳池里。
*
披着湿衣服工作了大半天,又在大秋天的掉到了寒冷的泳池里, 裴逞不负众望的……病倒了。
生病的人异常的脆弱, 就连傲娇如裴总,也期盼着心上人能来探望探望他。
然而公司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个遍, 就是没看到杜昕然的身影。
他没去公司那么多天,她只要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的病况,不存在还没知道的可能。
更何况,他在安城景苑养病,跟她的住所就隔着一层,她即使再忙,也不至于连一点看病的时间都抽不出来。
那么,难道她是故意不来的?
是因为他那天捅破了那窗纸,她不好意思再面对他了?
大家都是成年人了,就算真不喜欢他,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吧。
好在‘叮咚叮咚’的门铃声此起彼伏,把门外人的焦急显露无遗,让裴逞重燃了希望。
他拖着虚弱的身体,一步步往门口走去,就等着能看到门后,那朝思暮想的人。
然,那抹身影进入他的眼帘时,他却霎时愣在了当场。
来的人非但不是杜昕然,还是他最不想见到的——
郑可儿。
裴逞完全没法想象,他的住家地址,竟然是杜昕然透露给郑可儿的。
郑可儿喜欢他,那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了,听到他生病的消息,又怎么可能不火急火燎的上来献殷勤。
杜昕然不喜欢他也就罢了,这招又算什么,给他送女人吗?
那一刻,裴逞没来由的觉得自己特别委屈。
前不久,他把自己洗香香,在她门前等了大半天,却被告知只是误会的时候,他不委屈。
那么多真相一波接一波,打得他的脸蛋啪啪作响的时候,他不觉得委屈。
在泳池边,杜昕然字正腔圆的表明不喜欢他的时候,他不委屈。
但今天病得浑身没劲,打开门看到门前的人不是她,反而是别的女人的时候,他真的委屈了。
他替自己付出的心意感到不值。
这段日子,自己像个傻子一样,卑微地祈求她的一点爱意,把自尊践踏在脚下,却换来她这样的对待。
郑可儿更是落井下石:“裴哥哥,杜昕然不会来的,估摸着她现在,正甜甜的回忆着跟前男友的过往呢。”
裴逞眉头微蹙,心里一阵揪痛:“什么意思?”
原来这几天杜昕然没有来探望裴逞,竟是郑可儿提出的条件。
因为杜昕然有求于她,想知道当年的往事,所以她以这件事做要挟,想试探杜昕然的诚意。
没想到杜昕然真的没了当初的记忆,推她入泳池,也不过是个意外。
既然如此,那她何不大发慈悲,把当年的事告诉杜昕然呢。
当然,那是郑可儿自改自篡的过滤版,她想折磨杜昕然,于是偏偏抽出那段感情里,最痛苦的经历,给她知晓。
郑可儿掩去了裴逞在当中的身份,把所谓的前男友说成一位始乱终弃的渣男。
高考过后,校草男友毅然出国,杜昕然被分手,悲愤过度,才会冲出马路,撞伤脑袋。继而把有关的人物全部忘光,这就是医学上的选择性失忆。
“裴哥哥,我不会骗你,当年学校的人都知道他们俩爱得轰轰烈烈,杜昕然被甩后整个人都失魂了,她很爱那个前男友,不可能再爱别人了。”
裴逞听到这句话,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无血色。
他没想到,杜昕然心里已经被这样一个人给占据,他迟了太多,连驻足的位置都没有了。
难怪,她对他生病的事一点也不紧张,反而选择了答应郑可儿的条件,只为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。
因为这份过往里有她深爱的人啊,而他这个迟到的裴逞,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。
裴逞苦笑一声:“你知道我喜欢她?所以你说这些,就是想让我及时抽身?”
没想到他喜欢她早已人尽皆知,只有杜昕然本人不知道而已。
他还以为只要不作主动开口的那个,就能保留他高傲的尊严,没料到却成了最大的输家。
郑可儿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:“裴哥哥,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,她这样的人没有心,她不值得。”
裴逞眼眶通红,极度哀伤,又在病中,如同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。此时,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,郑可儿上前去,就要握住他的手——
“哦?”裴逞后退两步,躲开了她的投怀送抱,嘲讽道,“你真心爱我,关我什么事?”
“她值不值得,又关你什么事?”
他狭长的眼眯了起来,深邃的眸子露出耐心告罄的先兆。
杜昕然再怎么辜负他,他也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不好。没有人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,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他,可以。
“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……”他把大门打开,送客之意明显,“否则我要报警了。”
郑可儿完全没料到裴逞会这么执迷不悟。
男人最看中就是独占欲,杜昕然心里装着别人,裴逞应该暴怒才对……可为何,跟她想象中不同?
“裴哥……”
“还有。”裴逞打断她即将开口的称呼,“我说了以我们的合作关系,你唤我裴总最合适。如果你还是学不会,我可以考虑终止我们的合作。”
这可大大的震慑住郑可儿。
自从泳池边丑态尽显过后,经纪人一直害怕裴氏会毁约不让郑可儿当代言人了。
好在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负面的消息,郑可儿只以为裴逞并没有计较,才敢大胆追爱。
没想到在他心里,印象早已大打折扣,他们的合作岌岌可危。
这裴氏的代言费可是极高,要是告吹了,她真不知该怎么跟经纪人交代。
郑可儿只能走出门口,摆出个楚楚可怜的姿态:“那……裴总您好好休息。”
然而,回应她的,却是无情的关门声。
送客之后,裴逞放纵自己瘫倒在黑暗中的大**。
不知是病魔作祟,还是打击过大,他感到身心俱疲。
几乎昏睡了一天一夜,才总算缓了过来。
当他打开手机,准备处理工作的时候,却看到杜昕然发来的一条信息。
*
杜昕然这几天都有日常到裴氏报道。
可因为没人管她,无法无天之余又有些无聊。
她拿起手机,想问问裴逞的病情如何,又想到跟郑可儿作的约定,只能恹恹的退出了微信。
按进球球里面,置顶着的联系人p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。
自从跟p说明自己加错人之后,两人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聊天了。
好怀念之前畅谈无阻的时光,虽然p不是橙子,但她也珍惜她们之间的友情,就这样躺列了,实在有点可惜。
但她也想不明白p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生人勿进了。现在每天给p发早午晚安,他也不回复了,估计是心情不好?
她想到心情不好的时候,自己就爱听一些歌曲,陶冶一下心情。
要不,自己也给p介绍几首最近在单曲循环的歌吧,或许能借机打开话闸子也说不定。
于是,杜昕然自以为体贴的把歌曲整理成一个歌单,把目录发送了过去。
《别说没爱过》原唱:韦礼安
《自己》原唱:张杰
《作茧自缚》原唱:邢蓉
《多想留在你身边》原唱:刘增瞳
《情霜》原唱:杨紫
对面的裴逞看到歌名时,整个人都傻眼了。
这家伙不来探望他,自作主张把地址透露给郑可儿也就算了……
还发歌名过来讽刺他!
瞧瞧这几首歌里的头一个字,根本就是个藏头诗啊,目的就是提醒他不要再自作多情了!
裴逞因为睡了一天一夜,心境早已有了变化。
要说睡觉前,他心力交瘁,那现在的他就是满血复活。
刚刚那个为了一个女人自怨自艾,活脱脱一个怨妇似的人,怎么可能会是他?
天涯何处无芳草,尤其年少有为人。
杜昕然不喜欢他是她眼瞎,他堂堂裴大精英还非她不可了?
自己26年单身生活都这样过了,日夜以文件为伴的有什么不好……他那是没人喜欢吗?
他那是高贵的单着!
现在也一样,谈恋爱有什么好稀罕的,不能谈便不能谈呗,他还得寻死觅活的?
杜昕然只是他人生的过客,工作才是他的全部。商业界还需要仰赖他的贡献才能更上一层楼,自己应该牺牲小我,成就大我。
现在正好,能通知通知小刘,把之前耽搁下来的工作都安排上了,这个年度的绩点必须提高至少五个百分比!
裴逞就这样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,在两天过后,总算大病痊愈,能够重新返回工作岗位了。
*
要换做平时裴逞不在公司,杜昕然肯定不会乖乖去裴氏的。
这几天循规蹈矩得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。
她认为是因为这一个多月里养成了在裴氏办公的习惯,才一时转不过来。
才不是因为她心里渴望着见到裴逞,却碍于承诺不能主动见,只好在公司守着呢。
但很快,她就后悔来到公司了。
这天早上,郑可儿像疯了似的,不顾保安的阻拦,硬闯进来。
杜昕然想着是认识的人,不好做得太绝,便掉以轻心,挥了挥手让保安离开。
而郑可儿就是这时候失控的,她指着杜昕然,歇斯底里道:“杜昕然,你好卑鄙!说什么想知道以前的事不过就是你的拖延之计吧,转过头就在背后中伤我!”
原是因为泳池那天郑可儿出糗的照片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,现在网上面的舆论对她很不利,甚至许多代言和原本定下的剧本都临时决定换人。
郑可儿从天堂跌入谷底,又怎么可能不疯魔?
而在她眼里,归根结底,这一切,全都是因为杜昕然。
纵使杜昕然说自己并不是有意,在她心里已是罪大恶极。
“之前毁我容还不够,现在还要毁掉我的事业,杜昕然,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!”
见杜昕然依旧露出那种无辜的眼神,郑可儿气急败坏,抬手就要扇她一巴掌。
她的五指山高高扬起,杜昕然理亏在先,竟然不躲不闪,眼睁睁看着带着巨大力度的手掌落下——
这时,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即将落下的手腕,男人使劲一推,郑可儿一个踉跄的跌坐在地上,很是狼狈。
她眼里充满着不敢置信。
只见裴逞把杜昕然护到了身后,话音凛冽刺骨:“在我的地盘撒野,谁给你的权利?”
这个时候跟他一同进来的裴泽宇也无法置身事外。
他忙把郑可儿扶起身来,还欲帮她说上两句:“哥,郑小姐她也是一时鬼迷……”
裴逞却不容置疑的打断:“公司跟她所有的合作项目,即日起,全部终止。”
他宛若一个死神,轻飘飘的就给人定下了罪。偏偏,在场无一人,有对抗的资本。
郑可儿如坠冰窟:“裴总,别的公司见风使舵也就罢了,我是在你们拍摄场地出事的,你们就是这样不负责任吗?”
“负责。”裴逞不置可否,“该赔偿的金额,我一分不会少你的。那么话说回来了……”
他的眸中迸射出熟悉的危光:“刚刚杜昕然被欺负的事,谁来负责?”
室内一片噤若寒蝉,所有人都知道,此时的裴逞不能惹,他浑身散发着冷意,一不小心就会被冻伤。
让郑可儿道歉,是万万不可能的,她恨不得把杜昕然千刀万剐了。而裴泽宇的身份尴尬,表面上帮谁开口都不是。
只有杜昕然能打破这个僵局,她斟酌用词开口:“那个……郑小姐也不是故意的,况且也没伤着我哪里。”
让郑可儿丢了工作,沦落到这样的境地,说到底她也有一份责任。
虽然郑可儿说的以前害她毁容什么的……她根本没印象。但她就是莫名有些心虚,总感觉以前的她欠了郑可儿什么,现在郑可儿是来讨债的。
自己也不记得过往,自然无法理直气壮的反驳。
杜昕然打了个哈哈,又扯了扯裴逞的衣角道:“阿成,要不还是算了。”
裴逞没说话,只是冷冷的扫了裴泽宇一眼。
裴泽宇会意,不敢多待,连忙拉着心有不甘的郑可儿离开了办公室。
走到电梯口,郑可儿还在挣扎:“宇哥,你让我回去,我要跟逞哥说清楚!”
裴泽宇眸中闪过一丝狠戾,手里的劲徒然大了几分,令人再难挣脱。
他一把将她扔进电梯了,拼命按着关门键。在电梯两侧的门关上后,总算给他腾出了一个私人空间。
裴泽宇猝不及防的掐住郑可儿的脖颈威胁道:“疯够了没?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?真以为这几天的荒唐行径我不知道吗?!”
他向来清楚郑可儿不止是妒妇还是个蠢妇,可奈何她还有利用价值,他暂时不愿舍弃这颗棋子。
可她再三视他的嘱咐为无物,早晚会拖他下水。他能做的,就是在猎物不乖的时候,彻底驯服。
脖颈上的手指一寸寸收紧,似乎下一秒,就能把它掐断。
郑可儿对上他冷然的双眸,气势瞬间弱了几分,她浑身瘫软,再无力挣脱。
见她冷静下来,裴泽宇才恢复到那风度翩翩的模样。
镜片底下的眸子变得温和儒雅:“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,失去的代言我也会帮你找回来……以后你乖乖的,听我的吩咐再行动。”
而后脖颈上的手往后,再缓缓往下移,最后按着她的后腰把她压到身前:“再任意妄为我可保不了你……嗯?”
她丑态毕露,名声尽毁,早已深陷泥潭。裴泽宇现在就是郑可儿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即使知道他的手段狠辣,知道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,她也没有别的法子。
于是郑可儿颤抖着身子,点了点头。
而杜昕然这里,气氛也没好到哪里去。尴尬的氛围流淌着,一触即发。
随着郑可儿和裴泽宇的离开,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。
裴逞那张冷脸令杜昕然想到前几天他生病,自己没去探望的事。
正懊恼着要怎么解释,就听裴逞清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:“不是很了不起的吗,被人打就只会傻站着?”
她想起刚刚裴逞毅然挺身而出把她护在身后的情形,顿时自惭形秽。
自己这几天这么对裴逞,他应该很生气才是,但他在危机时刻还是选择护着她。
“对不起,这几天我不是刻意不去探望你的,只是我跟郑可儿交换了条件,不能随意反悔。”
这件事裴逞早已知晓,也已然想通了。
不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错,他不能因为杜昕然不喜欢他,就恼羞成怒斥责与她,这样的行径只会让他上不得台面。
刚刚护着她也只是本能使然,即使是朋友有难,他也会出手相助的。
郑可儿在裴氏敢那么放肆,自己就是感觉被挑衅了,才想教着训她的。
嗯……肯定是这样。
裴逞释然一笑:“我没那么无聊,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放在心上。”
“但是有件事我需要教教你,不是每个人的承诺都需要遵守的。”
说着,他抬脚走到桌前,翻出跟郑可儿签过的其中一份合同,然后三两下把它撕成碎屑:“就像我这样,该毁的承诺,多大代价都得毁,懂?”
杜昕然似懂非懂的看着漫天纸屑,心里却在吐槽,男人就是男人,在泳池边还色眯眯的盯着人家呢,结果现在穿上正装就翻脸无情。
想到那,她小声嘀咕:“让郑可儿去你家虽然也是条件之一,但也算正合你意嘛,你不是喜欢她吗?”
当时她把地址给郑可儿的时候,就在安慰自己。
自己只是在成人之美,要是裴逞没有一点旖念,即使郑可儿去了,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啊。
这点顺水人情她完全没理由推拒。
裴逞的耳力极佳,她这点气音自然没逃出他的耳朵。
“哦?”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恼怒,反而抬腿上前,话里自带压迫感,“我喜欢谁,你不知道吗?”
杜昕然不晓得他这是演哪出,只是下意识的被带得连连后退,直到后臀抵在他的书桌边沿。
裴逞反常的没有停止,依旧我行我素的凑近,眸子紧盯着她,话里充满暧昧的挑逗:“我喜欢……”
深邃的眸底像旋涡,牢牢地吸附住她的心神。
昂贵的紫檀木桌角硌的人生疼,但她却失去了语言能力,连制止他也做不到了。
心脏不听使唤的狂跳起来,随着距离拉进,她浑身被男人的气息包裹住,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柑橘香。
呼吸越发的不顺畅,绯红爬满了脸颊,她的四肢变得酥软,眼神不由自主的躲闪。
他想干嘛?这是什么新型的惩罚人方式吗?
如果真是这样,那只能怪自己自作自受了,得罪谁不好,得罪心眼比针眼小的裴总啊!
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亲密,这不由得勾起了杜昕然在餐厅跟他玩鼻尖砰鼻尖的回忆。
裴逞一如既往的霸道,他一俯身,她只能压着腰往后倒,几乎整个人都要躺倒在书桌上,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姿势。
却听裴逞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,如同情人间的呢喃——
“工作。”
只见裴逞伸手从她的身后抽出了一份文件,而后站定,恢复了一派道貌岸然的形象。
要不是嘴角隐隐含住笑意,露出了他报复的快感,杜昕然都不敢确定他刚刚到底是不是故意捉弄她的。
裴逞很刻意的在她面前晃了晃那份文件,略显得意。
“我要工作了,这几天你还是继续坐在外面吧。”
*
接下来半天,杜昕然思来想去,以她认识的裴逞来说,他不像是那么大度的人。
她在他生病时不去探望,还把郑可儿送上门去,这事一定没那么容易翻篇。
她绞尽脑汁,好在到下班时,她终于想出个能哄好裴逞的方法!
杜昕然诚意十足的邀请裴逞去电子游戏厅玩,他自是没有理由拒绝的。
虽然不知道那么幼稚的哄人方式是谁教她的。
而且杜昕然虽然买了一大堆游戏币,慷慨的说让裴逞实现游戏币自由,但看到裴逞兴致缺缺后,竟自己拿着币玩得不亦乐乎起来。
她玩游戏的时候,本性全露,面对打地鼠的游戏机,她握着锤子的手异常暴力,引得游戏厅的老板都频频侧目。
玩射击的时候,又全神贯注,明明没射中靶心,她都能兴高采烈得大喊大叫。
更别说玩彩票机的时候了,那一张张票出来时,她简直笑得见牙不见眼了,连连抓着裴逞说,要给他换大奖。
嘈杂的环境中,女子的笑容肆意,如冬日里的阳光,牢牢吸附住裴逞的目光。
恍惚中,他好像也曾经跟过某个女孩,这样无忧无虑的玩耍。
倏地,一只巴掌大的玩偶被塞进裴逞的手里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“给你,这狮子是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。”她摊开自己玩得红肿破皮的手,可怜兮兮道,“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,今天你就算没玩,也能开心了吧?”
裴逞扯了扯唇,权当回应。
说真的,他的确没玩,但也的确……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却了。
他把玩着手上的玩意,颇为不解:“为什么送我狮子?”
“因为你像啊!”杜昕然毫不犹豫,“你爱面子,有自信,霸道且张扬……当然,主要还是因为你厉害,像狮子一样,能够纵横森林,所向披靡!”
她后半句的马屁拍得到位,令裴逞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对他略微不友好的评价。
还鬼使神差的说了句:“那跟你前男友比的话,怎么样?”
欢悦的气氛顷刻间散尽,杜昕然眼里流露出她刻意掩饰了一整天的悲伤。
“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,我一不开心就会来这里玩,所以也想着带你玩,把你所有的不开心都抛走。”
其实今天她也有一点点私心,她也有不愉快想要冲走,所以才会玩得比裴逞还要投入。
只是畅汗淋漓一番后,当结束时反而会有一种空落落的反差感。
尤其裴逞无意中提起了那个话题,那股伤感就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。
杜昕然叹了一口气:“如果可以,我真想回到几天前,不跟郑可儿做那个交易,不去听那个曾经的过往。”
原来有时候,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更痛苦。
难怪爸妈和蒋岳哥哥都要瞒着她,因为那样的事,遗忘是幸福,知道了,除了徒增烦恼之外,没有其他好处。
尤其是,当郑可儿说那些的时候,根本勾不起她一点记忆,到现在想得脑袋隐隐作痛,也还是记不起来。
她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,听着一个虐恋悲剧,而倒霉的是,主角正是自己。
“你懂吗,要是我能记得一星半点也是好的,偏偏,我不记得,我甚至分不清楚她说的是真是假。”
这种感觉就是你明知道忘了什么,却拼尽全力也想不起来,被吊着不上不下那种难受。
早知如此,她不如不问,那她还能骗骗自己,她根本没有失忆,也没有那种悲惨过往。
现在听过了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。
她被甩了,还是不知道被谁甩的,甚至她为这个人冲出了马路,差点连命都没有。多么中二的故事,是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觉得可笑的程度。
“算了,说了你也不明白,毕竟没有人像我那样。”
裴逞才知道杜昕然今天一直在强颜欢笑。
原来她并没有像郑可儿说的那样,对那虚无缥缈的过往紧追不放。
走在路上,他徒然开口:“我明白,因为我也是没有过去的人。”
裴逞告诉杜昕然,因为妈妈病逝了,孤苦无依的他大病一场,醒来后发现所有记忆都消失了。
那时的裴逞好像一张白纸那样,爷爷跟他说什么,他就信什么,他也无从去分辨真假。
“他说因为妈妈喜欢英国,所以跟爸爸结婚后,我们一家就移民去了那里,后来爸爸意外死了,妈妈一手把我拉扯长大,爷爷依然给我们寄去生活费。”
“我在英国醒来后,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爷爷,他说尊重我的选择,让我继续在英国念书,直到前几年,我才重新回国来接手裴氏。”
杜昕然一直知道裴逞在国外长大,但没想到背后也藏着辗转崎岖的故事而已。
但据他爷爷的说辞,还算挺合理的,虽然裴逞因为妈妈病逝就重病失忆,看起来恋母情节挺严重的……
“那你爷爷很疼你啊,就算没了最爱的父母,你也应该把他当成最亲的人来看待。”
没想到裴逞摇了摇头:“不一样的。”
“我跟爷爷姑姑之间像是隔了一层,我无法对他们完全交付,甚至,我认为我的身世可能是他们凭空捏造的。”
看杜昕然一脸茫然,裴逞分析道:“你想想,爷爷只有我爸爸一个长子,当初怎么可能轻易让他移民,把公司掌控权交给姑姑。又在我回国后,一意孤行的把权利收了回来。”
杜昕然深叹生到智商太高的继承人就是不好,总那么疑神疑鬼的,他爷爷偏心他,他非但不感恩,还怀疑背后藏着什么阴谋。
“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啊?”
裴逞长吁一声:“豪门没有真情。我本来也以为姑姑是真心对我,直到……”
他刚毕业回来,裴孝添当即宣布要当时身为总裁的裴璐让位,当副总协助裴逞。裴璐气不过,扬言放权,想着让初出茅庐的裴逞自生自灭去。
没想到她如意算盘打错了,裴氏并没有在裴逞的带领下走向衰退,反而越发出色。
裴璐见自己在这家里快没了地位,才卖乖弄俏,最终哄得爷爷腾出了个副总的位给裴泽宇。
当然,在那之后,他们小动作不断,再未安分过就是了。
“要换做你,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放下戒心?”
杜昕然这才知道他有那么复杂的身世,本以为生出来就是大少爷的他应该是无忧无虑的,没想到还有那么不为人知的一面。
“你不是总说我狂妄自大,不可一世吗?”
裴逞突然苦笑了一下,“可能我原本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只是我醒来后,发现我什么都没有了,我没有父母,没有过去,我跟正常人不一样。”
所以他用满不在乎的态度伪装自己遍体鳞伤的痛。
“我有天赐的智慧,有俊美的容貌,有优渥的家世……我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天选之子,每个人都羡慕我拥有的,人人都爱我……”
他的眸里在月光的反射下,闪烁着一抹凝光:“这么想着,我就没那么难过了。”
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。
原来裴逞那样的性子也不是天生使然的,这么细想之下,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,反而有亿点点可爱了。
见他伤感,杜昕然反过来安慰:“你也别放在心上了,你现在也确实很优秀,你父母看到这样的你,会很欣慰的。”
怕诚意不够,她竖起两根大拇指:“而且你也不算自负,你确实有骄傲的资本,你是真的很棒哦!”
这话可是出于真心的。
她由衷佩服裴逞,他不记得以往的事,而且还是不记得全部,他都能堂而皇之的生存下来,而自己,只是一点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,就在这里怨天尤人的。
那修为真真是差了裴逞不止一厘一毫!
裴逞故作轻松的朗笑一声:“所以,那么多年都记不起来的东西,可能也没那么重要,就不用刻意去记了。”
说了那么多又绕回她那儿了,他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想她想起以前的事。
杜昕然没有多想,自以为他是同病相怜,知道寻找记忆的痛苦,才避免她也走上他走过的路吧。
裴逞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涩,甚至有点阴阳怪气那味:“而且读书时期的恋爱,跟过家家似的,不值一提。本是注重学业的年纪,他却拉着你谈恋爱,根本没有担当,这样的前男友,不要也罢。”
没说两句,裴逞的本性又犯了,踩低别人的当儿也不忘捧高自己。
“哪像我那么洁身自爱,从来没谈过恋爱,该专注学业专注学业,该注重事业时也一点不含糊。”
他话里三句有两句都是贬低杜昕然‘前男友’的话,虽然不知道这位‘前男友’又怎么冒犯她高贵的裴总了,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。
“嗯,我试着当没听过这件事,像以前那样生活吧!”
*
八年前,立夏。
杜十八的生日在五月十三号,那天是周五,一整天有课。
她的成绩最近虽然拉上来不少,但还是免不了上课时走神的恶习,她呆呆望着窗外,像是等待谁的经过。
她今天是寿星公,裴逞却忙得不见人影,平时还会趁着上厕所的时机过来开开小差,见一见她。现在倒好,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了,不知道是不是把她的生日给忘记了。
她趁换课间隙跑到人烟稀少的后院去消消气,正好撞到鬼鬼祟祟往这里走来的裴逞。
见到她,裴逞也是愣了一瞬:“你……逃课?”
杜十八逃课有什么稀奇的,裴大学霸逃课比较稀罕。她指了指两米高的围墙,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:“你逃学?你竟然逃学!”
裴逞紧张的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,怕她的嚷嚷引来老师,他干脆把人也拐走,两人直接越过了围墙,翻到了校外。
杜十八觉得又惊奇又刺激,想不到好学生如裴逞,竟然也会逃学。而他这么叛逆的原因,还是为了给她攒钱买生日礼物。
他不仅没忘记,还在默默精心准备……
杜十八听完,霎时感动不已。
“这几天赚了一点钱,给你买了礼物,还有多余的……走,带你去玩!”
裴逞带她来到附近的游戏厅,他们捏着最少的游戏币,见过最美的风景,玩过最好玩的游戏。
明明没有多少钱,两人却能在游戏厅里流连忘返,足足玩了好几个小时。
见好几个杜十八想玩的游戏机都没能玩到,裴逞有些自责:“以后我有钱了,要买下这里,让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。”
杜十八笑他不切实际,说要是他有钱了,以他的能力,应该会做更重要的事,而不是耽搁在这种小玩意上面。
裴逞却不认同,他一脸认真:“在我心里,没什么比你的快乐更重要。”
饶是没心没肺如杜十八,也被他的这一番甜言蜜语给哄住了。都说男人恋爱起来就无师自通了,没想到裴逞也一样,这些天说的情话,一波接一波,颇让她应接不暇。
他还拿出自己亲手做的瓷娃娃,这是他这几天专门去陶艺工厂学的。
虽然做得歪歪扭扭的,但也不难看出是一对可爱的男女瓷偶。
裴逞递了过去,耳根泛着可疑的红:“我们一人拿一个,我拿着女的,你拿着男的。这样……我们不能见面的时候,也好像对方陪在身边。”
他把这几天的经历一语带过,但那贴着创可贴的手指,还有眼底下的乌青,不难想象,裴逞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,熬过多少个日夜。
杜十八很珍惜的收了起来,直到接近傍晚被迫回家,两人还难分难舍的。
临走前,裴逞握住她的手,期许的问:“十八,这样的庆祝方式,你喜欢吗?”
没有奢华隆重,没有深刻浪漫,只有平平淡淡的陪伴。
杜十八歪了歪脑袋,不假思索道:“喜欢啊。”
裴逞展齿一笑:“那就好,以后每个生日,我都陪你这样过。”
那一刻他很郑重。郑重得仿佛一辈子,都不会食言。
……
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,杜十八为了不错过520这个特别节日,像其他作者一样,选择在这天给读者宝贝们撒撒糖。
不凑巧,她写得那段不堪入目的亲密文学,被裴逞看到了。
裴逞虽然知道她有写文的习惯,但没料到她还会写这么离谱的。
“男主掐住女主的腰,用力把她摁在胸前,不断啃咬着她的唇瓣?”
裴逞无法理解:“你的男主是狗吗,啃咬?”
“还有你的女主被掐腰又摁在胸前,她真的喘得过气吗?”
小说里的文字被一把有磁性的嗓音念出来,杜十八觉得羞耻至极,她脚指头都快抠出一栋别墅了。
“我,我又没试过,我哪知道怎么写啊!”
谁这个年纪的文笔不这样啊!最重要读者说甜得嗷嗷叫啊,管什么逻辑!
要他这样说,那很多作者写的亲密戏连合格都够不着了!
裴逞嗤之以鼻:“不知道就别写,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
杜十八咬着下唇,惨兮兮道:“要不是520我也不写啊,真以为我爱写。”
被贝齿无意识咬住的唇瓣陷了一处,带着青春色彩的粉红宛若樱花般,诱人采撷。
裴逞的眼眸闪过一丝幽暗,嗓子略哑:“520不一定要写的,也可以做的。”
“啥?”
趁着杜十八怔愣的瞬间,裴逞突然凑近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没头没尾的来了句:“你上周过了生日,成年了。”
杜十八完全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。
她一如既往呆萌的水眸眨了眨:“嗯?”
“可以接吻了。”随着话音落下的,还有裴逞的两片唇。
他垂下头的那一刻,光线都被阴影遮挡了,仿佛世界只剩下他,还有唇瓣上,炽热的触感。
存在感强烈得让人不容忽视,它的一点点动作,都能引来一百倍的颤栗。
他没有掐腰,没有摁胸,也没有啃咬,但那个吻,却没来由让人悸动。
那是他们的初吻,生涩又缠绵的一个吻,从清浅试探,到逐渐加深。
他们恍若无人,在学校的某个角落,留下岁月的痕迹。
良久,裴逞撤离开来,牵出一段长长的银丝,像是他们的关系,在那一刻起已经被绑住一个绳结,一辈子也会系在一起。
看杜十八瞪大双眼,捂住自己的嘴唇,裴逞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:“下次会写了吗?不会,我教到会。”
*
裴氏大厦十八楼。
裴逞把鼠标移到右上角,按下打叉键,文档随即被关闭,他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晦涩难懂。
过了许久,他把杜昕然唤进来,对她说明:“这期的文稿我看完了,没什么问题,可以发出去。”
杜昕然点点头,正要转身离开,又听到身后的人犹犹豫豫的叫住了她。
“我有点好奇……嗯,就只是好奇而已。”
裴逞抿了抿唇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那么会写吻戏,是跟你那个前男友,接过吗?”
问这句话时,他眼神闪烁,莫名心虚,却又按捺不住偷偷瞧她,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。
而杜昕然自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。
她莫名其妙道:“我哪记得啊?不是你让我别去想的吗,为什么又总爱提起他?”
虽然这一期的文稿有吻戏,但也是情节需要啊,她写得好不是代表她这几年写得多,文笔提升了嘛?
这是一个言情作者的基本文学修养,跟有没有和那个劳什子前男友接过,有什么必然关系?!
裴逞也觉得自己自相矛盾。
一方面让自己远离她的感情生活,一方面又忍不住关心起她的过往。
在那个没人记得的回忆里,她和另一个男人是否也曾像小说里的角色一样,相濡以沫,恩爱缱绻?
裴逞轻咳了声,略微尴尬道:“好吧,不提了。”